都江堰市私立玉垒中学 熊作宇
桥上,夕月如圭,柔和,皎洁,温柔的为桥下微微惊澜的河水那曼妙的身躯披上优雅的银纱,悠远,淡然。
我俯身阑干,凝望这温柔的水,这静谧的桥,感受轻风抚过我微长的刘海,体会鼻腔吸入那醉人的空气。
若是在江南,在吴地,此时此景,再配张琴,斟杯酒,寻来纸与墨,何愁不能沾墨成文,摘景成画?
可是,不行。这里不止有良辰美景;这里也不会听和风细雨;这里,心中更衍生不出那风情万种的诗情画意!
只因为,这桥是卢沟桥;只因为,这河是永定河;只因为,百年前一把野蛮的火从此处开始,燃遍了我脚下这片土地;只因为,一个飘渺的声音告诉我:恨由此生,耻从此起!
闭上眼,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只听见自己起伏涌动的血液。对了,还有,还有那个飘渺的声音……
他说,闭上眼,才看得见黯然,才看得见黑暗。
没错,我看到了黑暗。
清晰的黑暗。
却不平静。
黑暗中听得到,朦朦胧胧的野兽狞笑;触得到,若隐若现的寒刃离鞘;闻得到,微微茫茫的腐血沉壳。
冰冷、无助、压抑、惧畏。我想将每一次紧张厄心跳遮盖,想将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掩藏。
“什么样的感觉?”那个声音毫无征兆的响起。
我看不见他。举目处,不过是千篇一律的压抑的黑暗。
但我急切的想让他闭嘴,害怕被我知道的那个一定存在且就潜藏在这片黑暗中的凶物察觉我和他的存在。
或者,已然察觉?我只剩下些许时间享受这黑暗的绝望?
“别担心,它听不见的。”他像是早知我的想法,适时的说道。我如闻天籁,长吐口气。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对他如此相信,我甚至不知他是什么,人?魂?
只知道是他引领我看见这片黑暗,可有没有恶意。
“黑,好黑。”我这才回答他的问。
“这里……”我努力平复下心绪向他发问。
“嘘——,”他打断我,“你听。”
于是我屏吸,聆听。
静——
“砰!”一声刺耳而尖锐的巨响冲破了无际的黑色。
这一响,像是枪声,可是倾耳间,又仿佛听到凄然的哀号,恐惧的尖叫,以及,愤怒的咆哮。使这些声音纠杂形成了那一响,还是这些声音聚集回应了那一响?我不知道。
只是无论如何,如此一来,这令人惶恐不安的黑暗,终是可以被打破了吧?
看来我猜对了,远处,跳起一簇不安分的火苗,狠狠的燃烧,冰冷的黑暗也为之燥热,开始翻搅。
“看来,这黑暗终是要被取代了。”我笑着说。
“不。”他回答,语气凝重,又带着无限痛楚,仿佛早就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
“那么,那是什么?”我指着越来越疯狂的火,越来越夺目的光,问着看不见的他。
“黑暗,”他说,“真正的黑暗。”
果然,如他所讲,画面渐渐清晰。那团火,是一群野蛮的军队疯狂燃烧的欲望;那团光,是他们所带来最深沉的黑暗。一切都泾渭分明了。这群诞生于黑暗的军队,在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劫掠,狞笑着将这片土地上的那个国家的山河踏碎,又红着眼将这个国家的财富橫敛,他们打着自诩神圣且至高无上的“天皇”与“共荣”旗号,干着草菅人命,奸淫掳掠的行,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摒弃人类的良知,用最残暴的手段,做最罪恶的勾当!
头脑倏然一眩,画面一变,我站在一座城前,宏伟的城墙倾述着它本应拥有的繁华,而血色斑驳的城门却暗透着那悠然的凄苦与悲凉。城头上,高悬着的耀武扬威的太阳旗被血色的风吹起,一旁,一张残破的青天白日旗有气无力的耷拉在城墙边缘,看起来随时都会跌下。
“唉——”我似乎听见不知在何处的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是哪里?”我问他,尽量言简意赅,因为胸腔中吸入的腥臭空气,让我再也吐不出只言片语。
沉默。
良久,他终是开口:“进去看看吧。”
我盯着半启的城门,由于视角问题,我并不能看清城内景象,只是无端觉得这座城透着窒息的阴冷,觉得这所谓的城门,连接的其实是炼狱。
犹豫再三,我终是决定进去,不为其它,只因心中一种莫名的情感让我想要知道这座城到底遭受了什么,或者说,因为那种莫名的情感,我必须知道。
轻声穿过城门,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除去几只乱转的苍蝇,甚至看不见其他的活物。而两旁高大而雅致的建筑,外壁上则布满了与其本身格格不入的弹坑。模糊的血迹与淡淡的烟痕,无规则的四散,看上去应该是被粗略清洗过,不过显然,现在占有这座城的人注意力并不在这种事上,不然这本该雄伟的一座城,又何至如此狼藉?
我想用手指抹来墙端一滴血迹,可却发现它早已凝固,于是我便俯下身,用鼻端去嗅。淡淡的血腥盈满胸腔,心中却能听见这滴血的呐喊,我听得懂那种愤怒,那种不甘,那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怅然。我沉浸在这一滴血中,倾听它的述说。
“啊——”一身凄厉的惨叫,猛地使我一惊,我抬起头望向传出惨叫的城深处。此时,他似乎又是一声悠悠的叹息。
一阵狂妄,猖獗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笑声从先前传出惨叫的地方传来,随即又戛然而止。我看向天空,看向根本不知在哪的他,惊愕的说不出一个字,不敢去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记住,”他突然开口,“这是你脚下这片土地身上,一道不会磨灭的伤痕!”
每个字,他都说得决绝而坚定。
平静下心绪,我重新低头看了看这片土地,还有那滴血。
劲风迎面,我闭上眼,待风停后睁开,才发现已置身他处。
同样是一座城,但却是一座斥杂硝烟与炮火的城。人们尖叫、哭喊、逃窜。一颗炮弹,落在高楼的竖墙,震天之响过后硝烟散去,于是逃窜的人们身上便沾满了自己或旁人的血液。他们或抱着不能瞑目的亲人尸体声嘶力竭;或拖着残破不全的身体垂死挣扎;或干脆绝望的坐下,等待终将送来的那张冥府的请柬。
而与之不同的,一群身着中山装的青年学子逆着奔逃的人流,走在横涕哀嚎的城中,走向奄奄一息的城门,他们拾起已倒下战士的枪用半生不熟的姿势射出裹满血与泪、仇与恨的子弹,他们歇斯底里的呐喊,誓要攘除贼寇,复兴国家。
他们为此离开学堂,放下四书五经,放下风雅离骚,将先生教与的满腹经纶奉与胸中,领会其中的一片丹心。
他们为此站了起来,他们和我这个旁观者一样明白,这片土地上的那个国家,那个民族,必须要站起来了,可如今,既然寄意韩星荃不察,那唯有我以我血溅轩辕!
炮火中,站着的身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青年倒下,那青年用最后的力气对面前端着寒厉刺刀刺入他身体的侵略者报以轻蔑的目光。
我听见,他欣慰一笑。
脚一松,我向下掉落,站稳后举目,红霞似火,夕阳仿佛要将它的热在此刻彻底燃烧出来以此迎接隔日美丽的黎明。远处,杀声震天,嘹亮的号角引领这片大地上无数身着戎装的志士奋力拼杀,他们说着一颗赤心到底是要将一腔热血撒与疆场,杀身报国,舍我其谁?!
横刀处,马革裹尸;立马时,血溅敌身!
野兽,终于畏惧!
接着,所有都开始模糊,就如一开始模糊的黑暗变得清晰一样,慢慢地,变化着……
疆场,厮杀,热血…一切都朦朦胧胧,都不在分明。
最后,只剩下一团明亮而柔和的红光缓缓地,但又坚定的逐走了那渐渐萎靡的红光。
“都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响起,淡然而深邃。
“女子。”我说,“我看见了一位倾城的女子,风采如画。”
“女子?”
“对,女子。因为她绝代的风华,曾有一只凶猛的野兽垂涎于她。残暴的野兽将她囚禁,那些时日,她终日以泪洗面,却又无计可施。后来,她的子女终于站起,拿起利剑,刺入野兽的胸膛。于是,她的风采终于得以重现,终于再次令世人惊叹。可每当夜深人静,她都会猛然想起,自己璀璨的罗衫下本无暇的玉臂如今已留下一道狰狞的疤!一道忘不去,抹不掉的疤!”
我感觉到,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虽然没有声响,可我确实能清晰的感觉得到。
顿了顿,我接着说:“可她并不把这道疤视作不可面对的丑陋,她告诉子女们,这是他们共同的耻辱,这是他们共同的痛楚,可是,这亦是鞭策他们向前的力量!我相信她,因为,她可是中国呀!”
“对。”他语气仍旧淡淡,只是多了欣慰。
我问他:“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他笑笑,不知所踪。
猛地惊醒,我倚在阑干上,脚下,便是卢沟桥。永定河的水流的分外安稳,但澎湃的情感却充斥了这片天地,只因国耻未雪,愤恨难消!
那个缥缈的声音又出现,随着夜风,留下最后的话:
铭我国耻 奋我国荣
扬我国威 振我国家!
桥上,我摸摸自己跳动的心口,笑笑。